鬼七♤

《狱事记》第七章 缓和(上)



庚午年五月十九:干百合 罗汉果 当归 枸杞 龙眼肉 蛇毒……

啪!写到这里军医手中毛笔落地,他叨咕声忌讳便弯腰拾起,恰好此刻门被推开,一抬头瞥见来者,浑身止不住的打颤。

“司令……吴少爷。” 军医把笔丢到一旁,毕恭毕敬请那两位入座。心想着,倒霉日子!

囚犯摇头对他道,“你们司令有些事没处理。” 说罢,双手推开背后人转身坐下,暗中偷摸了把冷汗。

军医紧锁眉头不语,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囚犯脖子上的汗渍,只差一点点就要浸湿衣袍。

幸而摇曳灯火增添暖意,那股寒气稍稍降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痛感,似要将他生吞活剥。“你去见长老罢,我无妨。”

对方扭头望着囚犯,黝黑墨瞳倒映橘红烛光,多了几分人气儿。无言的抗拒,还好方才他正发呆,没将囚犯异样收进眼底。

呵,一副好皮相。“罢了,你半个时辰后来接我如何?”

司令点头朝门外走去。

“呼……” 囚犯见背影远去长舒一口气,瘫在桌子上,双手不自觉紧攥膝盖骨,欲要将那处捏碎。

军医入座为他添茶,把账目搁置一旁。“吴少爷,你近两日如何?可有关节刺痛、食欲不振、视线模糊等症状?” 话音未落,桌上墨汁迸溅,滴滴答答尽数撒落。

命犯煞星!一介小小军医而已,为何招惹是非?不如辞官回乡,去过安稳日子,也免得兢兢战战。

“都有……入夜冷得厉害。” 囚犯蓦然收手,吁口气又道,“我……还剩多少时日?”

摇晃烛光打在墨水上头平添诡异,外头时不时传来微风拂过枝丫的细密声,阴恻恻的,令人毛骨悚然。军医抹掉汗渍才说,“收手还来得及,吴少爷别把自个儿往绝路上逼。” 他万分不解这两人,分明选择那么多,偏偏择了条最极端的。

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

“我……” 囚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他在刹那间动摇了,立时又坚定信念,“前路敌人,后路悬崖,我退无可退。”

“何来此话?吴少爷想想司令,若……若你去了他会怎样?我听下人议论你和司令相识十余载,哪怕你们怀恨对方,却也是爱之深恨之切。”

后者苦笑起身,“十余载不过是编织谎言的过程罢了,爱这词我们担当不起,曩昔的几分真情怕是早被磨净了。” 语毕,伸手折下盆中花,碾碎花瓣丢到那滩墨水上。

军医心疼他的花,转头看向身后人却被吓得半死。离开烛光的囚犯与阴曹地府走出的恶鬼别无二致,脸色惨白,眼里头蒙上一层雾气,灰蒙蒙的,没什么情绪,那嘴倒是猩红,衬托的忒可骇。

大抵是看他被吓到,囚犯脸上露出鲜有歉意,随后坐下来嘀咕了句,碍于声音太小,被鸟鸣盖过去了。

“倘使我死了,你们司令会不会生出半点悔意?”

“这……” 军医点头,“会。”

罢,十年相处,最终只换得一句无所谓……

囚犯轻启朱唇本要开口,却被敲门声打断。透过纸窗看那人身形,应该是司令无误。

说曹操曹操到。

近日南方战火连连,组织几欲对张家开炮,双方久久僵持不下。考虑组织对囚犯有养育之恩,故而司令尽量平息此事。

可……总有股不详之感。方今囚犯身子差极了,身体冷得同冰块无差,眼神也大不如前。假使他走了,会如何谁又晓得?当年若非长老使出调虎离山计哪能错过母亲生前最后一面?这辈子已痛失至亲,绝不容忍至爱离去。

囚犯看着面前人睥睨自己,仿镳天地之主俯望众生,而他如此渺小,愈发微不足道。心角被撕开,好像有人往里泼冷水,由上至下把沸腾的血液冻住,冰水混合鲜血融进骨子里,脑浆不停被挤压,眼球顽皮的要跳出眼眶一般。

莫不是……人之将死?

看他抖成筛子,司令蹲下来伸手摇晃,“吴邪,吴邪,你睁开眼。” 约摸半刻后仍然没有反应。

军医也吓得够呛,紧忙为囚犯把脉,还未摸到手腕时那人便醒过来了,怔愣片刻道,“走罢。”

委实恐怖!其中因果唯独军医晓得。蛇毒致幻,每每折磨的人痛不欲生,幻觉过后阵阵虚妄,使人难辨真假,久而久之神经衰弱。

囚犯方才梦见了司令大婚。新娘是个粉雕玉琢娃娃般的女子,她一身龙凤喜服站在大堂中央,倏地指着人群里的囚犯,眼神阴狠,“是你把他杀了!”

后者满脸错愕望向张家列祖列宗的排位,那里赫然摆着一口乌木棺材。他走近一看,司令脸色青白,胸上插着匕首,模样骇人。

“小哥!小哥!” 不是跟军医在一起吗?何时到大堂了?这女子又是谁?

蓦然,所有人痛指囚犯,嘴里呐喊着,“你把张起灵杀了!你把张起灵杀了!你是凶手!”

面对多人的指责囚犯只能默默呢喃,“我没有……”

周身被浓雾笼罩,尽数人随之而散。囚犯睁开眼便瞧见司令放大的脸,刹那,他脑海闪过杭州西湖、长白雪山、西藏拉萨,这些他们驻足过的地方。

早已不是第一次产生致幻现象,囚犯即刻回神,对司令道,“走罢。”

一声走罢,不知包含多少无奈、悲恸。

“嗯。” 司令应答。

军医瞧两个人心不在焉儿,嘴上嘱咐着,“吴少爷,当心身子。” 他目光略显担忧,虽懂得自作自受的道理,但哪能生不出怜悯?

貌神离合的两人离去了,院子变得空荡荡。



“长老同你讲什么了?” 囚犯深吸一口气望向司令。仿佛先知一般,心里总是恐慌得紧,时常担心自己死去。

司令闻言鲜少吁气,“打仗罢了,无妨。” 他蹙眉面对身侧人,多言是错,少言是祸。

后者不可置否“嗯”一声,随即气氛沉寂下来。周遭弥漫着尴尬,赓续他又问,“张起灵,你可曾想过……”

“嗯?” 司令扭头看向囚犯,眼中闪过一丝疑问,随即落入光影间。他竟不太想听这句话。

囚犯坐到床上,“娶妻生子,可曾想过?” 言罢,胸腔一阵钝痛,似要将他的心脏开凿出一个大洞。终究是问了,但答案早已不重要,吴邪此人大抵只是过客,随风而来,随风而去,不留痕迹。

司令点烟动作一顿,看了后者半晌,“没有。” 他还记得母亲那句话,世上没有至死不渝的爱,亦没有至死不渝的恨,他从未希求过囚犯对自己爱的死心塌地,只要莫将仇恨带到黄土便是最大的宽恕,于谁都如此。

今儿天有些阴霾,压的人喘不过气来。囚犯两指夺过司令的香烟衔在嘴里,砸吧几口丢到一旁,“淡出鸟了,你这般还不如不抽,省点烟草钱,救济政府那些贪官去。”

贪官?何出此言?

大抵瞧出了对方面上稍纵即逝的骇怪,他咧开嘴角,“国不成国,加不成家,现下过得最舒服又最惊心的不就是贪官?一步可无敌,一步可灭亡。”

“与钱何关?” 司令问。

“这钱似开心果,瞧着他们每日心惊肉跳的样子怪可怜,不如让他们欢喜些,黄泉路上无怨魂,也算了却人家一桩心事,给你积阴德。” 囚犯拿过床边的火柴一划,瞬时,呛人的气味弥漫开来,烟雾顺着风飘到了窗外。

瞧,它们多自由,哪怕欢愉是短暂的,却还是令人神往。

囚犯吁了口气:“天下不安,百姓不宁,这早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了。”

不论在狱中或是狱外,他都不会改忧国忧民的心。

“天下之大,我尽力以一人之力平定,给你片净土。” 司令伸手摩挲上囚犯宛若凝脂的脸,须臾笑了。

这是他曾经的诺言,而已亦会兑现,就像那份埋在伤痛里的爱,哪怕荆棘满地,也会义无反顾。

爱深,至恨深,罢,缘分无解。

TBC 《狱事记》第六章(上)完——鬼七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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