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狱事记》第七章 缓和（下）
晨光熹微，黄鹂轻吟。
司令向来浅眠，只是与以往不同，卯时他睁开眼，便见囚犯安逸睡脸。
曾几何时，他们也是这般惬意，没有仇恨，没有争吵，不必在情欲中纠缠，可惜打从出生那日便错了，他是张起灵，他是吴邪，一个是张家司令，一个是组织杀手。
罢……
昨夜囚犯心慌得紧，司令说要留宿时他生怕自己露出马脚，幸而得老天庇佑，体内蛇毒并未作祟，只是觉着刺痛。
那痛觉顺着骨缝向外延伸，囚犯紧闭着眼眸，察觉到有人轻吻自己额头，心里念叨着；再睡一会罢，再贪念片刻。
“醒了？” 司令拂上囚犯耳垂，轻声问。
忒……可惜
“我……” 囚犯避开司令的目光，向窗棂外瞥去，此刻风光正好，但这四四方方的天，竟困住了他的余生。
他吴邪前半辈子失了父母，失了家族，后半生又失了爱人，如今只想在最后的时日，望一眼外面的光景，哪怕一眼，足矣。
司令指尖滑过身旁人的发丝，呢喃道，“在想何事？” 他有些恍惚，囚犯这晌的神色太柔，与从前那个乖戾的吴邪简直判若两人。
“张起灵……我想出去。”
“去院里？”
囚犯闭口不言，良久才惴惴说，“去……集市？可好？” 他手指紧绞住被角，心中不停数落自个儿，何必这般低微？
话音刚落，两只黄鹂飞到窗前，用尖利的小嘴儿啄着脆弱的玻璃，哒哒声不绝于耳，吵的两人心烦。
出去？司令想起从前囚犯常借此机会逃走，眸子里的墨色漩涡便又深沉了几分，但今日的囚犯不比往日，他心中忐忑不安，怕囚犯逃走，怕囚犯……死。
“好，我带你去。” 司令抱起囚犯，脸上是许久未见的欢愉，只是这份欢愉背后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悲恸。
♤
司令命人备了一台车，又让王盟相陪，虽说是方便照料囚犯，实则是监视罢了，他们彼此心知肚明。
车外人声鼎沸，车内又是一番景象。
王盟委实忍不了这磨人的寂静，斜了一眼囚犯问道，“老板，不如咱们在这下车？”
后者蹙眉不语，镰刀般的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，留下骇人的血印儿，他胃里突然泛起绞痛感，碍于司令在侧，又不好表露出来，只可，“嗯”一声。
惨。
司令摩挲着囚犯煞白的小脸儿，一下，一下，良晌才说：“无事？”
何来的无事？囚犯想说蛇毒作祟，想说命不久矣，可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了片刻，只吐出了几个字。
“无妨，走罢。” 自己选的路，怨不得旁人，是他矫情了。
一旁的王盟率先下车扶住囚犯，嘴里嘟嚷着，“何必呢？” 他看不得小老板受屈，不理解这两人分明相爱，最终却又错过彼此，所谓当局者迷，旁观者清，罢了……
司令错过了王盟这句呢喃，绕到囚犯身旁搀扶住他，嘴上问，“手太凉，不舒服？”
这句话儿落到囚犯耳畔又是另一种滋味。像极了滚烫的铁水浇在心尖儿上，火辣辣的疼，“我……无妨，体内湿气重罢了……” 不必这般糟蹋自个儿，曾经那个受了半点委屈都要还回去的吴邪去了何处？如今连句痛都说不出口，嗟……贱骨头
囚犯心里慌得紧，面儿上却粲然一笑，对司令道，“我想吃街角的桂花糕，和王家的糖油粑粑，你去给我买些可好？”
他笑得忒灿烂，司令不由一震，思量着是否要说那街角买桂花糕的婆婆廿五时便火葬了，而王记半年前因店主体力不支早关了铺子……可看这人儿期盼的目光委实说不出口，“好……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说罢，司令转身离开。
囚犯望着那背影许久，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自己，体内那股蛇毒才翻腾起来。
痛觉袭来，肠子仿佛搅在一起，痛的囚犯扑倒在地。顷刻，眼前只有漆黑，膝盖骨撞击青石板的钝痛令他不得不清醒，最终，一口殷红的血渍顺着嘴角流下，滴滴答答的声音甚是可怖。
人之将死？
王盟被囚犯突如其来的昏厥吓得脸色惨白，扑通一声跪在地，大叫道，“老板？老板？” 集市吵闹不休，叫卖声，斗嘴声，乞讨声，掩盖住他惊慌失措的呼喊。
大抵半刻，囚犯神智才略有些清明，听到王盟唤自个儿，不禁苦笑道，“老子还没死呢，你就在这儿报丧？”
见他恢复神智，王盟紧忙抹掉眼角泪渍，嘴上说，“没，没……老板，咱们去车上等着司令可好？”
胃舒服了些，囚犯攥着王盟衣袖起身，“去车上罢，你别哭的跟个娘们似的，被你们司令看到了又要起疑。” 他两腿仍旧有些发软，废半天力才上了车。
“可……” 王盟欲要反驳，余光瞥见了司令，只好闭嘴不言。
嗟
市集上嘈杂得紧，司令想起以往种种，不禁加快脚程，待走到车前，见那人依旧坐在车里，才暗自松了口气。
“吃罢。” 他甩上车门，将两个碗递给囚犯，墨色眼仁里映着后者苍白的小脸儿。
桂花糕掺杂着糖油粑粑的甜味儿窜进囚犯鼻腔，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喂到司令嘴边，“你尝尝。”
后者一怔，张开嘴吃下那块糕点，心里甜得发腻。
“如何？” 囚犯拭掉司令嘴角糖渍，竭力不让眸子里那颗泪珠落下。蛇毒来得愈发猛烈了，他不晓得，这样的时日还有多久。
糕点香甜的味道在嘴里乱窜，司令拿起筷子，夹了块糖油粑粑对囚犯道，“张嘴。”
闻言，囚犯吃掉那块糖油粑粑说，“有些不一样了。”
“不好吃？”
“不……只是有些……变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囚犯扭身抱住司令，在他耳畔道，“这几日，别走。”
怪！
“好。” 司令压下疑惑，拂上他嶙峋的身子，轻轻说。
人生八苦谓之：生，老，病，死，爱别离，怨长久，求不得，放不下。
TBC 《狱事记》第七章（完）——鬼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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